以圜悟克勤禪師、夾山善會禪師為例

禪門公案趣聞

謙則受教有地,而取善無窮:
以圜悟克勤禪師、夾山善會禪師為例

范沖淹是北宋名臣,也是個虔誠佛弟子。
《空谷集》卷1:「范文正公捨宅為寺,寺名天平,延浮山遠禪師為住持。公凡蒞所守之地,必造寺度僧,興崇佛法,賢徳之僧必與友善。……公之子孫蕃衍代代為官,迨今不絕。非佛福田中所植隂徳,感動天心能若是乎?」

宋仁宗景祐四年,出守鄱陽,慕承古禪師道風,屢就問道。時薦福院虛席,范沖淹請師住持,躬率四眾,就芝山迎請。承古禪師曾致書與范沖淹云:「丈夫各負冲天氣,莫認虗名汙自身;撒手直須千聖外,纖毫不盡眼中塵。」

圜悟克勤禪師(1063-1135)初在成都講肆,范丞相伯才見其器質不凡,因作長篇,激其往南方行腳,其詞曰:
「觀水莫觀汙池水,汙池之水魚鱉卑;登山莫登逶邐山,逶邐之山艸木希。

觀水直觀滄溟廣,登山直上泰山上,所得不少所見高,工夫用盡非徒勞。南方幸有選佛地,好向其中窮玅旨,他年成器整頹綱,不負男兒出家志。大丈夫兮休擬議,豈為虗名滅身計,歡諧時節苦無多,却被光陰暗添歲。

成都況是繁華國,打住只因華酒惑。
吾師本是出塵人,肯隨齷齪同埋沒!
吾師幸有虹蜺志,切莫蹉跎向泥水。
君不見吞舟之魚,不隱小流;
合抱之木,豈生丹丘。
大鵬一展九萬里,肯同飛燕著沙鷗。
何如急流千里驥,莫學鷦鷯戀一枝。
直饒講得千經論,也落禪家第二機。
白雲本自戀高臺,暮罩朝籠不暫開。
為赴蒼生霖雨望,等閑猶自出山來。
又不見,荊山有玉名瓊瑤,良工未遇居蓬蒿,
當時若不離荊楚,爭得連城價倍高!」

時圜悟禪師雖居學位,已稍有名氣,在講經說法度眾了。然范仲淹勸禪師不要得少為足,夜郎自大,應眼光放遠、心胸放大,效法大鵬展趐九萬里(莊子消遙遊)出外行腳參方。走出去,世界就在你眼前;走不出走,眼前就是你的世界。「當時若不離荊楚。爭得連城價倍高!」真是鏗鏘有力。

圜悟禪師聽進去了。真所謂:「謙則受教有地,而取善無窮。」遂出蜀遊方,遍參明師,最後在五祖山法演禪師處大徹大悟,終成大器。盡得法演禪師之奧旨,成為宋朝禪門大宗匠,大振襌風!

宋徽宗大觀四年(1110)六月,宰相無盡居士張商英「寓荊南日,道學自居,少見推許。圜悟艤舟謁之,劇談華嚴旨要。」圜悟禪師以華嚴妙旨融通禪意,縱橫無盡的辯才,得到了張商英這位比圜悟禪師年長二十歲的,而且與圜悟禪師的師長們有過多年應酬往來,又在宋徽宗大觀、宣和年間位居百僚之首的同鄉前輩「無盡居士」,真誠的激賞和推崇。並讚歎:「圜悟融通宗教若此,故使達者心悅而誠服,非宗說具通安能爾耶!」有「僧中管仲」之美譽。在心悅誠服,心解意開之際。張商英欽佩圜悟禪師之悟境和思辨才量,於是,恭請禪師將其平生參學所悟之境界,綴成文字,以貽後昆。 圜悟禪師蒙其激勵,留在湖湘著述了這本名震四海的禪門第一書——《碧巖錄》十卷。

《碧巖錄》係圜悟禪師住於成都昭覺寺、夾山靈泉禪院、湘西道林寺等三處期間,前後二十年間,對雪竇重顯禪師《頌古百則》的解釋,由其隨聽弟子門人編集記錄整理。 雪竇重顯禪師,本為北宋初年的雲門宗風之傳人,工於詩頌,機鋒犀利,有孤危險峻、簡潔明快之風格,由此,往往於片言只語之中,顯示其超脫言外,獨步感悟之禪風。 其臨終前的經典話語「平生唯患語之多矣」,充分顯示其對自己一生的反思,以及他的悟境。 雖然,圜悟克勤禪師出於臨濟宗門楊岐宗門下,但是,其機鋒與雲門宗的重顯禪師頗為心儀投緣,故他一生中流傳於世的兩部著作,《碧巖錄》與《佛果擊節錄》二卷,係分別根據重顯禪師的《頌古百則》和《拈古百則》,以其超凡領悟力,別具一格的「垂示」、「著語」、「評唱」 等詮釋方式, 在公案和話頭流行於有宋一代後,尚屬首次十分新穎。 具有篳路藍縷,啟山林之功。再加其非比尋常的駕馭語言文字的天賦,促使《碧巖錄》,成為中國「宗門第一書」對後世禪學發展影響甚鉅,盛名更遠播至東瀛。對後世禪學及日本禪宗、茶道影響甚鉅。

北宋徽宗,受賜紫袈裟,號「佛果禪師」。南宋高宗賜號「圜悟禪師」,對禪師極為禮遇,敬重有加。嗣法弟子有虎丘紹隆、大慧宗杲(并稱二甘露門)等龍象七十五位。其中,虎丘紹隆之法嗣,相傳不息。而其給虎丘紹隆的「印可狀」(禪宗認可修行者的參悟並允其嗣法的證明),輾轉傳到紹隆門下的日本弟子,後被日本京都大德寺的一休禪師收藏。一休是四川僧人蘭溪道隆的第六代傳人,也算是圜悟禪師的第十二代傳人了。一休再將「印可狀」傳給弟子村田珠光(日本茶道開山祖)。珠光對此墨寶情有獨鍾,格外珍惜。每每將之掛在茶室壁龛上,點茶、參究。終於悟出「佛法存于茶湯」的道理:

「佛法並非有什麽特別的形式,
它存在于每日的生活之中,
對茶人來說,佛法就存在于茶湯之中,

別無他求。」
這就是日本「茶禪一味」的境界。

圜悟禪師「印可狀」中雖無一個「茶」字,但卻是日本茶與禪結合的最初標誌,是「墨迹開山」典故的由來。至今成為日本茶道界最高的寶物。

「荊山有玉名瓊瑤,良工未遇居蓬蒿,當時若不離荊楚,爭得連城價倍高!」范沖淹的知人善誘,功不可抹。圜悟禪師的謙虛受教,受益匪淺。禪師當時若沒有接受范沖淹的激勵,或許就沒有後面這麼大的成就吧?!

至於題名「碧巖」二字,悉圜悟禪師所住夾山靈泉寺(唐咸通十一年(870)由善會禪師所開創)又名碧巖,故稱之。

無獨有偶,夾山靈泉寺開山祖師夾山善會禪師,也是受道吾禪師的勉勵指引,毅然放下住持地位,「易服而往」,虛心前往華亭船子處就教而開悟,而後來到夾山,開山聚眾。可以說冥冥之中似乎有某種因緣在促使物以「類」聚。

道吾宗智、船子德誠與雲岩曇晟三位禪師,同為藥山惟儼禪師之入室弟子,是同門師兄弟,關係匪淺。船子德誠節操高邈,度量不群,從藥山那兒得法後,準備離開。臨行前,告訴道吾、雲岩二師兄說:「公等應各據一方,建立藥山宗旨。予率性疏野,唯好山水,樂情自遣,無所能也。他日後知我所止之處,若遇靈利座主,指一人來,或堪雕琢,將授生平所得,以報先師之恩。」說完便來到秀州華亭擺渡,人稱「船子和尚」。一擺就三十年之久。一邊擺渡,一邊等待合適的接法者。直到道吾給他介紹了夾山善會禪師。

當道吾禪師行腳來到京口(今江蘇鎮江),正遇夾山上堂示眾。僧問:「如何是法身?」山曰:「法身無相。」又問:「如何是法眼?」山曰:「法眼無瑕。」時道吾亦隨眾聽講, 不覺失笑。

夾山下座,謙虛恭敬問道:「某甲適來祇對這僧話,必有不是,致令上座失笑。望上座不吝慈!」道吾曰:「和尚一等是出世,未有師在。」(和尚您很優秀,可惜還未開悟)山問:「某甲甚處不是,望為說破。」道吾曰:「某甲終不說,請和尚卻往華亭船子處去。」夾山問:「此人如何?」道吾曰:「此人上無片瓦,下無卓錐。和尚若去,須易服而往。」

道吾說這位禪師很平常很普通,沒啥身份地位,不像大和尚您,是一方之主又領衆說法。若要去,得“易服而往”放下身份地位去,才有用、才受用。
「山乃散眾束裝,直造華亭。」夾山也很有氣魄,當下毫不猶豫眷戀,拆夥散衆關廟,放下住持身段,隻身前往。終於在船子德誠座下開悟。船子德誠很高興,三十年來,天天駕船渡人,今天總算後繼有人、釣到大魚了,說:「釣盡江波,金鱗始遇。」

很有趣的是,夾山的得法弟子,洛甫元安禪師,原是臨濟大師的得意侍者。臨濟嘗對大眾讃美說:「臨濟門下一隻箭,誰敢當鋒。」洛甫蒙讚美,自謂已足、已滿,尾巴遂翹起來。日後對大師的教誨,便不全然信受,因而負氣離開。臨濟明日昇堂曰:「臨濟門下有個赤梢鯉魚,搖頭擺尾,向南方去,不知向誰家齏甕裡淹殺!」

洛甫遊歷諸方後,來到夾山道場旁結庵自修,經年不訪夾山。後被夾山修書燒庵激出,終在夾山一句「龍銜海珠,游魚不顧。」而開悟。

謙受益,滿招損。
了凡云:謙則受教有地,而取善無窮。
夾山因謙就教道吾,遂被船子釣;
洛甫因滿而離師,終被夾山淹殺。
一個被其師讚為:釣盡江波,金鱗始遇。
一個被師責為:赤梢鯉魚,不知被誰淹殺!

謙虛與自滿就差在這裡。
終在「龍銜海珠,游魚不顧。」下被殺!
師徒不離“魚”,真禪門趣談,博君玩味。